捡到两只小鸟(1 / 2)

小翠显然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新名字的。他的眉峰微微拧起,又露出了我最常见到的那股复杂、又茫然的神情。这个名字听上去好像确实不太配他——他生得标志端正,尽管瞧上去不太好亲近,眼中却含着不谙世事的清澈;若是让阿爹给他取,名字肯定起得文绉绉的。

我猜,大约是从没人给他取过名字,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好还是不好,说不出反驳我的话,才慢吞吞地扭开了脸不再理我。

他并非凡人,阿爹瞧他手脚上有束缚咒的痕迹,曾怀疑他是某位魔神座下偷偷溜出来的小魔。

阿爹还说,小翠身上有一股看不清的戾气,尽管现下仙家符箓还镇压着他身上的魔秽,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,叫我少同他往来。

如今魔神大战,外头的世道都很不好过;我阿爹身上有仙缘,再加上是这遁玉之谷的主人,因而才在机缘巧合下结识几位仙君。我跟在他的身侧,见过的世面也多,知道有的魔神会为了拘住座下的魔物会给他们下咒,要他们犯杀业、背魔障,总而言之就是过得很惨。

我当然是不希望小翠再回去的。

我偷偷地抬眼看着一声不吭、正帮着我择药圃里药草的少年,他看上去与我们这些寻常凡人其实并无不同——只是他总低着头,不爱同任何人说话,也不教我晓得他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事。

本着不戳人伤疤的原则,我也不再追问,平日对小翠能帮则帮。有时候从阿爹那儿得了些新奇的玩意儿,也兴致冲冲地拿去给他看;或是亲自下厨给他做杏仁豆腐——其实就是用甜杏仁磨浆后加牛奶煮沸,待冷冻凝结之后切块而成的点心。厨娘嫌我笨手笨脚的做不好菜,才教我做这种体量小的甜点,所幸他看上去还挺喜欢的。

小翠看上去年纪也并不大,理应像遁玉之谷的其他少年一般,每日斗斗蛐蛐、打打牌,或是凑在一块儿玩闹;但小翠却没有半点嘻嘻哈哈的性子,他身上有一种身死心死后的冷淡,鎏金的眸子向来波澜不惊,不自觉地抗拒着每一个朝他伸出手的人——除了我。

倒也不是因为我对他有多特别,只是觉得我这样的弱女子对他没有威胁可言,用力掐一下就死了。

唉,我好生佩服我自己。

待至明月高悬时,我也困乏了,趴在他的床边昏昏欲睡,正在梦中私会鸡腿和美女呢,就被一股窒息的感觉生生憋醒了——我可太熟悉了,这不就是初见那日小翠掐我的感觉吗?

甫一睁眼,我便见到了那双发红的眼睛,他颈脖上青筋暴起,禁锢住我的手微微发着颤,像是痛苦万分却又无可奈何,哪有平日半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。

我被他压在身下喘不过气来,简直气得半死,心说这仙家符箓也就管用个三五天啊,怎么保质期这么短?但幸而自打初见后,为了防止他再暴起伤人,我随身携了好几张镇压魔秽的符箓,虽比不得阿爹手中特意向仙人求来的那么有用,但胜在量多。

我和拍蚊子似的将那一把符箓“啪”地一声拍在他的身上,终于看见那双发红的眼睛呆呆地愣了一下,迅速趁此机会一把挣开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得远远的。

小翠依然呆坐在月光下,月光为他的脸勾勒出一层银边,他的目光移向我,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唇,那脆弱的模样似是遭受了巨大打击。

我们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了良久,他才沙哑地开了口:“...为什么不杀了我?”

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:“你现在醒了?”

他撇过脸,似是想要再说什么,却生生忍住了。

唉,小翠这人什么都好,就是容易一不留神发起疯来。我一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,心大得很,即使知道他要杀我,也忍不住会想起他在药圃里尽心尽力地帮我择药草、陪我解留云借风真君留下的机关小玩意儿、吃我被厨娘批判得体无完肤的杏仁豆腐的时候。

他不是个坏人,身不由己的罪孽本就不该由他承担。

但小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惊悚、太凶恶,不只是我怕他,若是叫阿爹知晓仙家符箓压不住他,是必不会留着他的——这几日若非我主动请缨看着他,那他会在遁玉之谷造下多少杀业?我的心里发怵,不敢再想,也不愿再想。

我有些不知所措,就这样沉默了半晌,才试探着问道:“你...你要不要吃杏仁豆腐?白天厨房还剩了些材料,你若想吃,我去给你做。”

小翠已经平静了下来:“...随你。”

我寻到逃离此处的方法,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就想先溜为敬;但前脚刚踏出房门,我又想到他方才的凶煞模样,蹑手蹑脚地又回了屋子里——他此时依然端坐在床边,一副沐浴着清冷月光的天神模样,见我去而复返,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点疑惑来。

我再度抽出腰间的布带,满怀愧疚地将他的手脚捆了个严严实实,再往他身上贴满除秽的符箓,道:“你且在这里等我,不要四处走动,我去给你做一盘杏仁豆腐便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