薨逝(2 / 2)

然而离祭鼎只有几步之遥,又带着微微的喘息,松开她的手:“接下来的路,只能由舍舍伽一个人走了。”

在礼乐和祝祷中,赵姮站到了她该在的位置,又依安排好的流程,魂不守舍地做完一切。

偏还不能叫任何人看出她的走神。

一结束完所有仪式,她就飞一样地奔下几级台阶——好在距离不长,旁人又离得远,没有人看出端倪。

再次托住天子的手臂,果然便是一沉。

她紧紧地抿住嘴唇,天子却低咳了两声,笑话她:“怎么了?一切顺利,不是该笑的吗?”

他看着她,眼中映出无边的夜色。

天子像是完成了最大的心愿,终于可以得到解脱,他的灵越来越轻,身体却越来越重,仿佛要把尘世的一切通通抛下。

赵姮稳住身子,脚下速度不减。

一登上回程的马车,立马唤徐公公:“快!把太医正叫进来!让驾车的人再快些,即刻赶回皇宫。”

被抛在后面的群臣似乎意识到什么,但赵姮再顾不上那些。

此时她扶住天子倾倒的背脊,锦衣之下尽是嶙峋的骨头,而骨头的主人撕心裂肺地痛咳着,顷刻间染红了衣袖,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腥血。

太医正紧急为他扎了几处穴道,血咳方才止住,人却昏沉了过去,一直到送进寝宫,施过两回针,又喂过一次药,都不见醒转。

赵姮把闲杂人等全都关在外面,只把整个太医院都叫了进来。

稚嫩的童声期期艾艾地在门外响起,充满无尽的惶恐:“父皇……”

赵姮恍若未闻,连衣冠也顾不上摘,直坐在床边,握紧天子的虎口。沉甸甸的金冠压在她的脖子上,可她连自己的身体都快感觉不到了,哪里还意识得到肩颈上的重负。

“他还不能醒吗?”她低声问。

太医正伏跪于地,久久不敢言:“……陛下,已药石无医矣。”

“寒食散呢?这东西还有用吗?!放在哪的?还不拿过来给他喂下去!”

太医正哀道:“陛下已是油尽灯枯之相,便是饮鸩止渴,也无法再激起内里生机了。”

“一群庸医!”赵姮一甩手,将乱七八糟的金银器皿扫到地上,激起一阵声响。

外面嘈杂的声音,更是火上浇油。

“凭什么只她一人在里面,连我们阿尨都不让进去?!”

宁嫔的消息倒来得快,虽未过三月禁令,但宫中人心惶惶,谁还顾得上关她?

她在外面拍门:“陛下!陛下!阿尨还在外面呢!他可担心着您,您倒是让他进去呀!”

过一会儿又咒骂起来:“赵常仪!你存的什么心思!到底在里面做什么手脚!三皇子是陛下的独子,是大周的储君,你拦着不叫他们父子相见,是动的什么心思!陛下都要死了,你还要叫他死不瞑目吗!”

“闭嘴!他没死!”赵姮把东西砸到门上,震得宁嫔一静,而后是变本加厉地唾骂。

骚乱之中,躺在床上的人若有所觉,低低地说起胡话来。

赵姮凑近了去听,却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呢喃,夹杂着许多她不曾知晓的过往。

一会儿是对先帝的怨怼,一会儿是对手足兄弟的痛恨,一会儿又喊元昭皇后和赵姮从未见过的那两个侄儿的名字,“阿嘉,阿嘉,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”,一会儿又愧道,“是我对不住你”。

最后才抓着赵姮的手,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:“舍舍伽……”

他好似眼神清明了一瞬,看清眼前之人:“床边……暗格……”

而后又衰颓下去,连呼吸都不太能听到了。

赵姮一边不离手地抓着人,一边在暗格中找到了一封圣旨,拆开以后却恨不能掼到他脸上:“你还惦记着这个!”

她以为是什么东西,写得却是要她死后务必葬入皇陵!

“孤的舍舍伽……”天子阖着眼睛,若有似无地吐着声息,“可不能……做了孤魂野鬼……孤要是找不到你了……还如何继续……护着你呢……”

赵姮掐着他的虎口,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。

一夜无眠。

天,亮了。

徐公公小心翼翼地在外叩门,提醒道:“陛下,陛下……玄女陛下,文武百官都在外面候着呢,到底是怎么了,您倒是说一声啊!”

一室沉寂,与人应声。

“陛下,我进来了?”徐公公心头一跳,推门入内,却见跪了一地的太医,以及床上一动不动坐着的人。

徐公公靠过去,见赵姮没什么反应,摸了把天子的脉搏,膝头一软,顿时跪到了地上。

那具身体已经凉透了,怕是半夜人就没了。

“陛下——”徐公公凄声道,“陛下薨了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