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(1 / 2)

茫茫漠北,炎热得窥不到一丝秋意。

枯槁的胡杨树上,白尾的乌鸦转动头部,幽幽地盯着远处。

十六抬罩绣花绸缎软轿半截歪进沙地里,水葱鹅黄渐变的流苏上满布尘土。旁边横七竖八,倒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轿夫,身上血色蜿蜒。

到处都是兵刃交接的刺耳声。

今日,是昭国公主明姝大喜之日。

早在三个月前,这支近千人的送亲卫队,便从昭国王都出发了。

一路上,队伍经过平原,小碛,高山,黄草泊,一直风平浪静,相安无事,没想到才抵达延索沙碛,就遇到匪徒。

匪徒放倒了轿子周围的护卫,不确定明姝是否在轿中,小心翼翼,持刀逼近花轿。忽然,一缕烟霭溢出,滚烫的碧玺沉香细烟管勾住了他的后颈,在电光火舌之间,他似被什么吸进轿子内,发出了声闷哼。

浓稠的血液顺着轿内红色的绣鞋底缓缓溢出。

随即,那鞋尖的主人轻柔向外一顶,匪徒的尸体便被踹出了轿子。

轿子跌落沙堆时,明姝也有一刹的倾斜,索性角度并不刁钻,稍微调整姿势,仍能够到背后的绣花靠枕。

跟随她的内廷仆从,此刻都被匪徒吓得四散,唯有她,依然安之若素。

枫色指尖捏着那根鎏金嵌玉的细烟管,管口内乌羽丝的尾辉,随着她温缓的吐息,袅袅地扬着烟气。

思虑过甚时,明姝喜闻乌羽叶的香味,此物产自她的家乡南诏,嗅之能令人忘忧。但那些兰仓来的商人没有告诉它,乌羽叶对胃不好。

不一会,她的胃果然阵阵绞痛,难以忍耐。她不得不掸掉管内灰烬,收起烟管。

那匪徒的血溅湿了她的婚服,白瓷娃娃般的娇美面容,也因星星点点的红,显出诡异娇娆的妩媚感。

她不敢让任何人见到自己现在的面目,用罗帕慢条斯理地揩拭血迹,又洇了洇喝饱的裙摆,才脱开周身繁复的装饰。戴着笨重的饰品,是不好打架的。

雪腕上沉甸甸的金钏与玉镯,便致使她刚才倾斜时磕到轿壁,腕骨一片淤青。

高髻上这顶给足了公主门面的,嵌满各色松石、琥珀、玛瑙、金银的凤冠,更沉得她额角酸痛,头晕目眩。

卸下装备,明姝舒服得打了个激灵。

她再也不想佩戴着数十公斤重的东西,在轿子里从天亮坐到天黑了。如果知道远嫁是一件那么累人的差事,或许会在谈价钱的时候,再跟那对母女洽谈一二。

她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赝品。

*

年初,一直驻守大漠,和王室几乎没什么姻亲牵扯的廷州新任节度使崔承嗣,突然上书请愿,求娶昭国君主唯一适龄的公主。

几番商榷,昭国的君主准了他的请奏。得闻自己要远嫁大漠,那位公主哭天抢地,竟和侍卫私通,搞大了肚子。

若是丑事捅到圣上那儿,不仅是她,她的母妃也可能受到牵连。好在她母妃筹谋辗转,找到了明姝,和那位公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明姝。

和那位公主不同,明姝是个混不吝下九流,从小就跟着驼马帮跑商。为吃顿饱饭,龙潭虎穴,匪盗蛇虫,什么苦都吃得。哪里想过会因为这张脸,得到个平步青云的机会。几乎没有犹豫,她答应了这桩交易。

哪怕为了更像那位公主,需要吃许多滋腻的补品,泡让肌肤变得白皙红润的药浴,学习繁琐的宫规,以及,冒着事发株连九族的风险。

公主本性良善,知明姝呱呱坠地不久就和亲生父母离散,几经人贩子转手,卖给了一个驼马帮的锅头。那锅头重男轻女,她也没有像样的本名,便舍弃了公主的封号姓名,将明姝二字赠予她。

她觉得不错,至少比“招娣”、“停妹”、“盼儿”之流,顺耳一些。

她答应帮忙,还有一层原因。

自大一统的燕王朝分崩离析后,中原就进入了一个极剧分裂、动乱的时代。江山易主如贵女更衣,四方豪杰蠢蠢欲动,视君主宝座如天下共逐的鹿。

忠君之心,君臣之礼,只是摆在人前冠冕堂皇的话。背地里世家贵胄汲汲营营,暗流激涌。

上位者斗,黎民百姓受苦。驼马帮的生意不好做,四方都掩在战火下,商道阻断,暴匪流徙,民不聊生。

如今执掌中原的昭国君主,也才坐上帝位不到五年。为了保住项上人头,不得不拉拢地方豪绅,各路藩王。提出想与明姝和亲的节度使崔承嗣,就是他拉拢的对象。

崔承嗣,前任节度使崔执殳的义子,随崔执殳征战杀伐数年,因骁勇善战,在廷州的瀚海军中颇有声望。

也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