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不允许在病房内陪护，也不允许在走廊打地铺，大多数家属都带着小马扎将就着。

人声吵闹，加上家人病重，或许没有哪个家属睡得着觉。

康有情穿过如菜市场一般吵闹的走廊，跟随指示牌走到尽头，这边是临终关怀室，走道两边各一个。

一个房里传出家属撕心裂肺、几近崩溃的哭喊声。

另一个房里安静如鸡，康有情走进去，见到了詹善玲的遗容。

她像一朵凋零的纯白色茉莉花，静静躺在那里。

病魔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，面容白若死灰，脸颊凹陷，颧骨突出，仿佛就是在一块头颅外面套了一层脸皮。

确诊后的一年里，高护工每天做的营养粥和老火靓汤，都没能将她的肉养起来，终究是裹着一件单薄的人皮去了。

康有情捂着嘴，泪水沿着她的手臂，吧嗒吧嗒掉在地上。

她泣不成声，眼睛像是打开了泪水龙头，抹干了又流了出来。

她还有好多话想跟詹善玲说，想跟她告状说何遇欺负她，想和她一起商量怎么捉弄何遇，但现在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她蹲在地上，呜咽了一阵，缓解了些情绪，站起身来，摩挲着詹善玲冰冷僵硬的手掌，低声缓缓说：“阿姨……您走好……阿遇有我，您不用担心……我们会好好生活的……我们……一定会幸福的。”

走出临终关怀室前，康有情抹干眼泪，整理情绪。

她不能崩溃，何遇需要她，她必须坚强起来！

出了关怀室，康有情往尽头的阳台走去。

兴许是害怕家属太激动、太绝望，一时想不开随着家人离去，阳台上装着不锈钢网围住了围栏上面的空间。

盛夏的夜晚，凉爽的微风从外面吹进来，带来阵阵烟味。

何遇立在垃圾桶边，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物，面朝阳台外面，背对着康有情。

香烟燃烧飘起来的白烟，随着风飞过来。

康有情不自觉地蹙起眉。

“何遇。”她唤了一声。

像是一个还没驯服四肢的机器人，何遇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，他的黑眸呆呆无神，下巴和人中两侧的皮肤没有打理，一夜之间长出了一些胡茬，显得他整个人十分苍老，嘴里还叼着一根烧了一半的香烟。

他拿开烟，吐出一口烟气，把剩余的掐灭在垃圾桶上。

“来了？”他哑声问。

“对不起，我来晚了。”

“嗯。”何遇再度转回去，继续看着铁栏外的夜空发呆。

森州的夜空，由于光污染严重，只能看见一团团灰蒙蒙的积云，四周连月亮都看不见，更不要说星星了。

“我今晚去九洲茶馆谈业务了，没来得及告诉你。”康有情想转移一些注意力。

他又转过来，打量了她一眼，略显疲惫：“抱歉，没去接你。”

“没关系，”康有情上前一步，紧紧抱住他，“我这不是自己来了嘛。”

“嗯。”不知道是守了多少个小时没睡，何遇眼底沉淀着墨色，在接触到康有情的那一刻，他僵硬的脊椎开始松弛。

那个脊背从来都是挺拔板正的男人，终于垂下背部，身体佝偻起来，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康有情肩膀上。

“吃饭了吗？你想吃什么？我给你买？”康有情颤声问，坚强地扛起他的身体，轻轻抚着他的阔背。

沉默了很久，何遇闷闷地说：“想吃我妈做的红烧肉。”

康有情通红的眼睛里又再度盈满泪水，啪嗒一下，掉在何遇肩膀上，她不动声色擦掉泪珠，带着笑意问：“怎么做？我学会了，做给你吃好不好？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以后我把宝京菜都学会了，每天做给你吃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们以后每年都去宝京旅行一次，你带我去你上学的地方看看好不好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要是不介意，可以跟我讲讲你爸爸妈妈是怎么相遇、谈恋爱和结婚的吗？”康有情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重，悲伤似乎要抑制不住了。

“嗯……”

“阿遇，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。”

何遇收紧了手臂，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。

……

詹善玲的葬礼安排在周末，那天，何遇在宝京的朋友亲人、森州的远房亲戚，差不多都来了。

康有情在葬礼上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温煦。

他穿着一身标准的黑西装，胸前戴着一朵白花胸针，举手投足少了一些少年英气，俨然一个精英商人。

温煦见了康有情哭得通红的眼睛，没有过多寒暄，只轻轻道一句：“节哀顺变。”

温煦身边的淑女一身黑色长裙，裙摆长到了脚踝处。脖子上是一条素雅的白色珍珠项链，手上套着黑色